郑州市区最后的四合院，无声地诉说着远去的田园故事
2013-06-30清晨，鸟瞰郭家大院 | 金方艺术摄影
文/王杰
郑州书院街112号院，是很多新郑州人并不熟悉的地方，据说这是省会目前仅存的四合院。
它孤零零地靠着车水马龙的紫荆山大道，前面是宁静的游园和古老的城墙，北边紧邻着多层现代建筑和行人过道，只有一些青砖灰瓦，还浅浅地流淌着历史的痕迹，让行色匆匆的人群，不经意间嗅到岁月深处发霉的气息。
说是四合院，其实跟我们在北京常见的传统四合院布局完全不同。从外围看，这座四合院东侧的房子只有南面及间是青砖墙体，北面两间的墙体却是红砖，显然是后来新接的，而且老房子上面用的是灰瓦，翘壁飞檐，新建筑的房顶却是平房样式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郭玉合跟我说，新房子是他后来建起来的，现在只有他跟老伴张光华居住。
紧贴着过道和西边的建筑，搭建了一个宽不过三米的房子，是这座四合院主人的厨房。
院落的前门，也就是过道在北面，过道的西侧开了门，做电动自行车维修铺，东侧租赁给了卖碳的。大门洞还有些年头，阳光很好的时候，路过门洞的人会看到幽深的院落之间，洒落着一米阳光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过道的门口，放着荆条篮子，里面安卧着洁白的猫咪，和放养兔子的铁笼子。进入宅门前行，左右各有三间厢房，尽头就是正房，门旁边生长一棵夹竹桃，碗口粗，枝干比房子还高，交织在正房和偏房之间。
听张光华说，这株夹竹桃大概有80多年历史了，她1976年嫁到这个院子的时候，它已经长成了树，如今年年七八月份开出烂漫的红花。
张光华的老伴郭玉合，自小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郭玉合回忆说，解放时他们全家28口人，都在这个院子里住，这其中有4个爷爷，他的父母和他的4个叔叔、婶婶和伯父伯母，还有大爷家的3个孩子，二爷家的1个孩子，三爷家的3个孩子，四爷家的两个子女。
有个表哥也在这里住过，姑父和姑妈去逃荒前，把表哥寄养在这里，不料姑父和姑妈一走就再也没有了音信，表哥一直在这里生活到成人，结婚都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舅舅和舅妈张罗的。
表哥先是在郑州玻璃厂上班，后来跟着工厂搬到了开封，并且在开封退休，现在已经过世了。
上世纪90年代，郭家的孩子都长大了，这个地方再也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了，有的结婚搬了出去，有的选择去了外地工作。现在这座院落里，只住着郭玉合的大娘，三叔和三婶等7口人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被湮没的庭院岁月
四合院所在的书院街，在清代以前是有名的纸坊街，院落的东西各有一个庙道，整天都有烧香拜佛的人。
到了郭玉合这一代，纸坊街已经变成了书院街。但是关于这座四合院的历史，郭玉合并不是十分清楚。“郭家原来在东大街住，后来就搬迁到这里，具体是哪个年代，家里人都说不清楚。”
郭玉合透露，他们的祖坟，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，当初曾经在那里发现过一块刻着满文的碑刻，推测在清朝时期祖辈就在这里居住了，但是也有一些人告诉他，这个院子存在的年代还可能更早。
郭玉合常听祖上说，祖上最早是种菜地，每天挑着菜到红旗大楼附近的市场卖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当时一般新户在市场上要想站稳脚是很难的，有一天祖上收摊后发现，篮子底下放着一些钱，他一看不是自己的就高声喊是谁的钱，市场上就有人专门应声，原来是人家专门放的，目的是试探商户是否诚信。
郭家就此站稳脚跟，逐步把业务做大，后来在西大街创立了老字号的“义聚兴”，卖食品，并在东大街住了下来。
据说郭家鼎盛的时候，红旗广场附近很多门面都是他们的，后来战乱不断，生意不好做，郭家祖上就把房产当了出去，时间长了就没有再赎回来。一家人老老实实地住在这个院子里，依旧靠卖菜为生。
郭玉合记事的时候，院子周围都是菜地，前面的顺城街和城南路是护城河，六七岁的年纪，郭玉合还去一道河沟和二道河沟之间放羊。他所说的一道河，就是现在的城南路护城河，二道河，是现在的熊耳河。
那时候两条河的水都很清，一到下雨，郭玉合就跟小伙伴一起下河逮鱼。后来人们推倒了古城墙，把护城河填平。并且在城墙上建起了房子。
解放后划分成分，郭家被划成了工商业兼地主，不过由于郭家人缘好，在文化大革命并没有受到多少冲击。
当时有些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在这座院子的门前挂了个牌子，写上“地主院”，结果周围的老年人看见了，就骂那些小青年：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懂个啥，就乱挂牌子。结果第二天郭家人发现，牌子又被那帮小青年悄悄取走了。
窗楣上的雕花装饰图案 | 金方艺术摄影
但是老房子上的砖雕和木雕，却被红卫兵“破了四旧”，家里存放的太师椅，还有条几，上面原来都有很多雕刻，家人怕惹麻烦，主动拿刀刮了。
据郭玉合透露，四合院的大门上原来悬挂着一块牌匾，上面写的是“松柏贞心”，这块匾是作家巍巍的祖上送的。
魏家的一个姑娘嫁入了郭家，就住在这个院子里，老人守寡后没有再嫁，一直在抚养子女。作为娘家人的魏家就送了这块匾，以鼓励和支持从魏家走出的女儿，不过这块匾如今已经下落不明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顺着过道走进院子，原来正对着有座影壁墙，也就是二道门，当时二道门附近还有一棵大榆树，一个人根本抱不住，1958年的时候砍掉了。当时榆树的伞盖很大，遇到刮风下雨，院子里都不会湿。
后来影壁墙坍塌了，就在原来二道门的位置盖起了两间小房子。是青砖和红砖混合的墙体，它挤在上世纪30年代建造的旧房子中间，显得不伦不类。
2003年，郑州在这个区域规划建设游园的时候，这座四合院周围的围墙都被拆除。时任郑州市长王文超还专门去这个院子视察，并做出指示保护好这座院落。
按照园林设计，要把院落周围都种上竹子，但后来一直没有实施。
郭玉合透露，原因就在于郭家跟城市规划部门关于拆迁的冲突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尘垢满面的哀伤
这座四合院，在今天已经显得十分凌乱和破落，但是对它的保护和规划，显然是迟滞的。院落的东西厢房相距很近，右厢房的后面，靠近紫荆山路的地方，还矗立着一栋两层楼房，建造于七八十年代。
它对四合院形成了挤压态势，让人费解的是，在东西厢房中间还戳着两间低矮的旧房子，上面挂着“公房”的红牌子。据说它们占用的就是原来影壁墙的地方，两间矮房子的出现，让整个院落显得拥挤和局促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门楣上面的椽木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风吹雨蚀，已经破败，瓦砾也塌陷了，屋檐边上的灰瓦下，仔细看还有叶柄铺就的鸟窝，只是等候好久也不见鸟儿飞出。
老房子的窗户分两层，上面紧靠屋檐的窗户略小，是方正的，窗棂中间原来镶嵌着拇指粗的木条，现在抽掉了，换成方格一样的窗户，没有玻璃，用塑料布遮挡着。
下面的大窗户上面是用青砖券的拱形的窗沿。木制窗户上方雕刻着花朵，下面的钢筋已经是锈迹斑斑，用来遮挡蚊虫的帖纱窗也只剩下一半，在阳光的阴影里，它们寂寥的安卧在那里，仿佛在跟停滞的时光对话。
在青砖铸就的墙体上，混凝土也大多脱落了，浑厚的青砖凸出到外面，有些地方竟然结了薄薄的蜘蛛网。
西厢房上的瓦许多已经换成了橘黄色。葡萄藤爬了上去，遮挡了岁月的印痕。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东边的厢房早已不住人，所以用牛毡和木条订做的屋檐已经塌陷，主人并没有去收拾它，正房门前那棵粗壮的夹竹桃，仍旧焕发旺盛的生机，它见证了这座院落的兴旺和衰落。
在它年年岁岁无言的注视里，或许已经读懂这个院落曾经充斥着怎样的欢声笑语，又有着怎样的悲伤和失落？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东厢房紧闭的木门上面，还有粉笔书写的“催缴房租”的留言，看着这些保留了若干年的生活印迹，让人恍惚间觉察到，这里还有活生生的历史记忆。
走近了看，门楣上方的墙体上，那些阳光阴翳洒落的地方，有后人修葺留下的灰浆。因为缺少瓦的遮挡，露出外面的椽子被雨水侵蚀了，变得腐败不堪。
但是镶嵌在拱形门楣下面的三个木刻铜钱，却依然清晰地诉说着过往主人的祈福心愿。
过道的建筑跟西边的高低错落，西边的屋顶显然比过道建筑上的破败一些，站在高处看，屋顶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瓦砾。
正房内西侧独具特色的木格栅和房梁结构保存完好 | 金方艺术摄影
由于年久失修，屋檐上托着灰瓦的木条失去固定，垂了下来，上面的灰瓦失去依托，也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落。
院子的角落里有棵石榴树，据说也有百年历史，如今还是年年挂果。院子主人种植的葫芦，藤蔓缠绕，沿着墙体攀附着石榴树，然后延伸到破落的墙体上，那里的门早就废弃了，门前堆放着扫帚，簸箕等物什。
拱形的门窗和雕刻还告诉我们，那是旧时的物品。
郭家大院古风遗韵，屋顶、瓦与滴水 | 金方艺术摄影
被遗忘的角落
1976年嫁到这里的张光华，一直就住在这座院子里。平时，她通常会起很早，赶到女儿家接外孙去幼儿园，中午回来给老伴做饭，有时候女婿和女儿也回来吃。
下午，老伴要帮人送货，她就帮着装卸，然后再去接外孙放学，晚上有时候住到女儿家，一早送完外孙再跑回来。
女儿希望父母能跟他们一起住楼房，但是张光华不愿意，她觉得离开这座院子半天，她就觉得不舒服，老伴也不舍得走。俩人喂养了一只猫，还有一些兔子和鸡，在院子西边的围墙下，还种了一些蔬菜。
在他们夫妇的眼里，这个院子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神奇的东西，有次刮大风，榆树枝干被吹断，顺这墙根砸了下来，既没有砸伤人，也没有碰到房子。十来年前，三叔三婶从二楼掉下来，拍拍身上的土，也没事。
这些看来巧合的遭遇，其实也是一辈子居住在这里的人最美好的寄托吧？
2013年 | 金方艺术摄影
站在两层楼上往下看，眼前是一片灰瓦和翘角飞檐的建筑，这样一个立体而传统的建筑形式，如今在很多地方已经难得一见了。
高高隆起的屋脊上，如今爬满了植物的藤茎，藤茎下面的灰瓦之上，铺满了青绿色的苔癣，在享受阳光充分的地方，还长满了几尺高的野草，它们在风中摇曳，寂寥无语。
主人栽种的葫芦，沐浴着午后的阳光，循着墙根蹿上了墙头，然后凭空吊在藤条上，跟那棵上了年纪的石榴树呼应着，无声地诉说着远去的从前，还有这个平凡人家的田园故事。
2007-10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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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：王杰，河南项城人，1973年9月出生，郑州大学新闻系93级校友，毕业后曾在上海、郑州等地媒体从业，现任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品牌发展部主任，喜欢以文字记录逝去岁月里独自面对的成长和承担，更愿意让心自由地行走，感悟这个世界忧郁的人文和迷人的景观。近年已出版作品有《水墨徽州》（同名散文被收入小学五年级语文课本）、“中国之旅丛书”之《城市之旅》（中文版、英文版、德文版、西文版）、《皇城古韵——透过建筑看北京》《徽山烟雨——透过建筑看徽州》《城市背景线》《平淡的秋天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