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
壹
今年的北京下雪天格外多,11月就下了两场大雪。纷纷扬扬的,恣意狂妄。白雪覆盖了万物,天地瞬间变得素净晶莹。本以为还会多下一会儿,没想到地面上只是轻微打湿,像是从来没有下过雪一样。
“这个是你的雨伞吧,别再弄丢了。”我抬起头,正好看见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。收银员提醒我,我忙应声道歉。曾经这个场景多么相似,忽然脑海里掠过一抹身影。
这个世界上大概爱情是最没有道理的吧,一个眼神,一句问候,一个笑容就让人沉沦,思绪千回百折还是与那个人有关。
有多少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,有多少想做却没有做的事。那些唏嘘不已的憾事,那些隐昧暗晦的情愫,本以为早已消亡岁月中,猝然发现痕迹,依然能掀起波澜,卷起风浪。原来沉寂并非消亡。
翻开日记本,那一栏清晰写着,你不会了解一个人的安全感有多么匮乏,你不会明白一个人的感情空洞有多么深,你也不会懂得一个人的心思有多么深沉。我希望你能够知道,但是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。
我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,那天就像平常一样,我从图书馆出来,然后走到学校的跳蚤市场挑选东西。跳蚤市场是快要毕业的学姐学长,将带不走的东西拿出来甩卖。有书籍、饰品、服装、化妆品、香水等等,反正你想象得到的都有。物美价廉。
我蹲在那边旧书籍的地方,翻看着林采宜的《底色》。
“这本日记是你的吗?”
我抬头一看,是一个北方男孩,身高一米七五左右,笑容和煦,手里拿着我的日记本。那是我开学时特意买的,平时都装在口袋里,专门用来速记我的想法。棕色的封面,简单的手绘字体。因为害怕时间会遗忘,那些细微的情愫。
我咬紧嘴唇,伸过手。他的手指光洁白腻,像女孩的柔荑,适合弹奏钢琴。我还在臆想中,他无意擦过我的手指,一股细微的电流窜进全身。“写得不错。别再弄丢了!”我抬起头,意外撞见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,我从中读到欣赏和肯定,还有关心,脸颊不期然发热。
封面上是我自己提的小诗。如果不懂诗词的人,很有可能会误会摘抄的。
“谢谢!”
“不客气。”
我接过日记本,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余温。
“有没有兴趣加入文学社?”
额,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妄想。“我看你的文笔不错,而且还这么喜欢文学,如果不利用,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?”其实他说的话一点都不好笑,不知为什么,好像可以吹软我的耳根。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,这么认可我的能力。心头涌现无数的泡泡,在阳光下五彩斑斓,泛起丝丝的甜腻。
不知道为什么,对于乍然来到的事物,我一般都本能地拒绝。
他说,没关系,天使遗落的明珠被我找到了。
我笑,千里马遇上伯乐也属不易。
就这样,我在他的盛情邀请下,光荣地加入文学社。他告诉我,他是文学社的部长,主要负责刊物发表,对外合作之类的。
难怪他可以看出我提的小诗,不是杜撰的。
后来,我们渐渐熟悉,他问我,“为什么报考计算机系?”
“因为计算机系好就业啊。”从未细想,我脱口而出,很多人都因为这个理由才选择计算机系的吧,在没有充分了解的情况下,又有谁是真正感兴趣的。那时候高中只晓得理数外,并不知道专业还分这么细,还有这么多类型。
他淡淡地笑了,“不亚于专业出生的。”
“很多人以为我是文学院的。”我感觉耳根有点发热,因为那灼热的目光,还是因为极少受到赞美,我不确定。
“那你怎么—”
“因为喜欢。”
“了解。”他点头。
“那你呢?”我痴痴然地问道。
“跟你一样,也是因为喜欢。”忽然,我觉得我们又亲近了许多。
“现在有空吗?一起去吃饭?”
“哦,不了,我还有事。”
“下次一定要挪出时间啊。”他的语气半是惋惜,半是约定。那一刻,我想要反悔,但是想到说过的话不能反悔,至少应该顾忌女孩子的矜持。虽是这么想,又不免自我安慰,这又不是唯独的一次。于是我一路小跑去宿舍,塞着耳机,急忙打开电脑,开始动笔。
希望他能第一时间看到我写的稿子,也不希望他等得着急。
我们文学社每周五都有一个周刊,每月还有月刊,一个季度举行一次大型活动,征文比赛,或者和其他社团举行什么辩论赛之类的。
我写了一篇依米花的小说,以依米花寓意爱情。依米花需要准备5年才会开花,而且每朵花的每片花瓣都是一种颜色。依米花只开2天,整株植物随着花的凋落也会死去。就是因为稀少特别,才格外让人珍惜。
“这篇文章寓意很好,但是这种花很少见。”
“因为稀少,所以才可贵。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名字,都希望被别人记住。”我涨红脸跟他解释。
他也不否定,也不肯定,只是耐人寻味地问了一句,“那么你能保证你能记住多久?”
“一个人记住,总比所有人都遗忘好。能够被人惦记总是幸福的。”
然后他浅浅地笑了,第一次发现,原来笑容也可以这么温暖。阳光下的绿色植物郁郁葱葱。映着他的脸庞,仿佛时间都凝滞了。
“你也很特别。”
不知道这算不算嘉奖,不过我已经欣然接受了。我回报了他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。
那篇文章没有修改,只是加了一个题记,“每朵花都有名字,都渴望被别人记住。”
贰
“只要跟读者利益相关,能激起读者情感涟漪才能引发他们的兴趣。作家也是一样,如果单靠自己妙笔生花去写一个人多么多么优秀,只是主观思想感情,还不如通过他做的事说的话,其他人给予这样的评价。效果完全不一样。”他耐心地跟我讲。我却总是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,思绪不知游荡在什么地方去了。
他看见我有点心不在焉的表情,然后又关切地问,“怎么呢?感冒了?”然后很自然地用手抚上我的额头。第一次跟异性距离这么近,我垂着头,用手搅着衣角。他看着我,好像明白似的,只得说,“平时多注意身体。”
“没事的,我今天改完给你。”我急忙解释,生怕他像上次那样帮我勾勒很多地方。
“恩,也好。”他点头。
于是,我换了第一人称去写,或者第一人称能够把我带进故事里,也能推动故事高潮,更能让读者身临其境。修改了几遍,我又检查了一遍,确定没有错别字,标点符号错误,才发到他的邮箱。关掉电脑,已经接近凌晨2点了,我伸展手臂,发现室友都睡着了,空气中只有匀和平稳的呼吸声。
差不多过了十分钟,手机显示一封新的email。是他的邮件。我打开手机,他用不同颜色标记了,删除线,各种详细的批注,“你看看我给你修改的地方,然后修改一下就OK了。”
我惊喜他的细心。更意外这个点,居然他没有睡觉。
“这么晚了,还没有睡觉?”
他很快回复我,“是啊,杂事烦身。”
“能者多劳嘛。”
“明天再修改,赶快休息吧。”
“好的,你也早点休息,晚安。”
“恩,关了电脑,我也要睡了。”
我躺在床上,一边思量那些需要修改的地方,另一边又暗暗欣喜,他在等着我的稿子,而且还如常尽心尽力。心里满满的幸福,都快要溢出来了。
突然想到第二天就是周五,然后第二天清晨就去买了水果,晚上的时候顺便拿去社团。当然每个人都有份。
不过,我特意留了一个最大的给他。“这个给你。”他接过去,“谢谢!”仍旧低着头整理那些文件,我有些失望,又问道,“要不要我帮你洗?”
“不用不用。”随后他又吩咐另一个男生去洗苹果。
最后苹果是洗好了,但是那个最大的最红的苹果,被送给了那个清洗水果的男生。我看见他啃着苹果,口水都涎在上面,只觉得心里的某个温软角落,被慢慢稀释。
过了很久,他伸着懒腰才发现我还没有走。
“你怎么还没走?”他看了周围一圈,大家开完会早就走了。只有我等他。他关机合上电脑,“对了,你的小说我推荐给杂志社了,已经选用了。这个月底给你稿费。”
我点点头,“其实,不用这么着急。”
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。
忽然才发现,自己太过于急躁了,然后我又讪讪地转移话题,“现在肚子饿了吗?去吃夜宵吧。”
他看了看手表,“不过,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。”
他永远都是那么忙,我看着他匆忙的样子,想着像他这样的男生,是不是都没有时间恋爱?突然心里一点委屈也被挤兑了。
“你看着我做什么?”
“没什么,看着你忙碌的样子,想起了一样东西。”
“什么?”他问。
“陀螺。”
“你没说苍蝇已经很好了。”
我见他差不多吃完了,然后递给他纸巾。
“谢谢!”他接过纸巾擦干净嘴唇。
我看见那纸巾在那性感的嘴唇上来回擦拭,突然有种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。冲动归冲动,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。我们一起走出食堂,突然找不到任何话题。
“最近忙吗?”还是他主动打破沉寂。
“还好。”
跟他在一起,心情莫名地开心。踩在铺满金黄的银杏树叶路上,我听见心里溢出快乐,双脚好像长了翅膀。那天的月光也特别皎洁,银杏树叶摇曳的舞姿,娉婷壮观,一切都是如此美好。
我已经想好了,等到拿了稿费,就可以“名正言顺”地请他吃饭。
叁
为此,我计划了很久。可是,拿到稿费的日子很漫长。偶尔我会发呆,脑子里总是会浮现,我们约会的场景。我穿着那件漂亮的红色呢绒外套,踩着皑皑白雪,然后一起庆祝。
“这周六晚上有空吗?”他打电话给我。
我心情很激动,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,“嗯。”
“我这儿有两张话剧票,周六有空一起去。”
然后他给我发来地址,那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,涂上了口红,擦了BB霜。穿了那件带给我幸运的红色外套。我远远地看着他站在湖边,夕阳背对着他,我朝他喊了一下,然后他转过头来,看见我的时候,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。我故作不知,“等很久了吧。”
“没有,我也刚到一会儿。”
那天他格外的沉默,我们只是默默地听了话剧。
“怎么样,还行吧。”
我点头,确实不错。“今天谢谢你了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“下次我请你去音乐会。”
“好。”
那几个小时,我们虽然没有说很多话,但是,我觉得很幸福。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那一刻。不过,有了那经历,我也挺知足的。至少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,我已经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。
美好的日子总是瞬息即逝。又快到了新年。他们邀请我去讲诉自己的经历和故事,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。“分享一下你的经验呗,让我们也取取经。”
有人开始起哄,非要我去讲诉经验。其实,并不是我要隐藏,而是我觉得,自己的情愫用语言无法表达,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,所谓心有敬畏,行有所止。
我尽可能传达我的写作经验,没有好的办法,尽量多看多写吧。心里也明白,想要精准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或是感觉,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。
他们仍然不满意,“你那些故事,肯定来源于生活吧。谁是你的缪斯呢?”我低着头,不知道怎么去打破这种境况。纵使我可以塑造很多人的形象,也可以在小说中表达这种境遇,可是,当自己真正面对时,还是觉得难堪。
所有人都知道,写别人的故事容易,写自己的故事很难。因为不管用什么语言,总是觉得它太苍白无力,不能足够表达自己的情感。不是我不愿意去写,而是我的故事,你们真的愿意听吗?
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裸露自己的伤疤,接受别人的评论是非,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获得安慰和同情,至少我不是。可是,我能说吗?
他轻轻地走过来,拍拍我的肩膀,“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故事。我觉得她刚才说得挺好,写作只能多看多写,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。”
“你没事吧?”他最后问我。
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争论。“其实,我是一个不太善于争辩的人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他点点头。
后来,我还是写了自己的故事。那段心情一直都是我的隐私,从不轻易示人。但是,我希望有人能够听到。我不希望它从此沉寂。因为我觉得如果心中盛满了很多很多爱,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给予投入,可能就会变得荒芜,然后枯竭。
“我为什么如此偏爱忧伤又有缺陷的人和事。是因为我觉得惺惺相惜,有同理感。因为我也曾经自我封闭过,也有过自杀离家出走的念头。对于那些别人不能理解的事情,分外理解。神经比较脆弱敏感。严重缺乏安全感,害怕亲密关系。一直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走出去,然后碰到触景伤情的事物,又瞬间崩溃……”
他静静地看着那篇稿子,沉默不语。
我心悬着半空,仿佛过了一个世纪,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,我只觉得喉咙发干。
他凝视我半响,然后温柔地说了一句,“过去就让它过去吧,要学会往前看。未来你的人生还很精彩。”虽然只是这简单的几句话,却让我觉得非常温暖。
肆
“你平常会收新年礼物吗?”
我有点意外,摇摇头。忽然想到这个动作的歧义,然后又连忙解释,“从来就没有人送过我新年礼物。”言外之意就是,如果有人送的话,我当然不会拒绝。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。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性,我就觉得很欢喜。恨不得白驹过隙,一下子就到元旦。
他看着我,眼睛里堆满笑意。然后看着我,“你这件衣裳挺漂亮的。”
我吱声道,“谢谢!”那天我特意穿了件大红色呢绒外套,我照过镜子,配上里面的黑色毛衣,可以更加衬托我的白皙肌肤。
“现在天气变冷,别冻着了,记得多加件衣服。”
我点点头。心里藏匿不住喜悦,估计脸上都溢出绯色,又害怕自己的表情会出卖自己,一边偷偷地乐着,又一边揣度着他的心思。
那一个星期,我都是数着时间过来的。就像小时候盼着过年,恨不得望眼欲穿。眼巴巴地盼着过年可以穿新衣裳,可以吃到很多美食。到了元旦那天,心情异常紧张,不知道他会送我什么。
可是,半天过去,也没用收到任何礼物,说不定他现在很忙,打算晚上过来送我,然后顺便吃顿饭。当舍友邀请我一起去吃饭的时候,我都拒绝了。
可是,这个世界上,就是越希望发生的事情,越不可能会发生。失望注定比希望大。
当我肚子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,出去觅食。正巧看见他给一个女孩子戴围巾。那红色的围巾跳跃在晶莹的雪景中。异常灼目耀眼。我却觉得它像火,炙烤煎熬着我的内心,忍受不了了,眼睛里滚出几滴热泪。
我想要躲开,他却向我走来。然后伸出手分别给我们介绍,“这是我的女朋友—白薇。”“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的黎小曼,文笔特别好。”
白薇,这个女孩像她名字一样招人喜爱。仿佛从小说里走出来的江南婉约女子,有着笼烟的眉,饱满的额头,清秀的眼睛,我怎么又是她的对手?
她向我伸出手,漂亮的手指上戴着一圈指环,那无声地昭示他们的恋情。我也礼貌的伸过手,“围巾很漂亮,人更漂亮。”
她笑容很甜,“谢谢!”然后又转向他,“你们文学社的都这么会说话吗?”他故意皱紧眉头,“我们只说实话和真话。”
看来,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什么事。从开始到现在,我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。看着他们在旁边打情骂俏,我比空气还不复存在。
寒风吹在我的脸上,像镰刀凌迟着我的肉体,身上穿着那件红色的毛呢外套,就是上次他说的好看那件,这件衣服韩版的样式,宽大的袖口,露出颈部,风也瑟缩地钻进去。相比皮肤,某一个地方更冷,伤口隐秘,汩汩地流着血液,只有我自己才能察觉得到。
他突然扭过头来看着我,“穿这么点不冷吗?”语气还是那么亲切,我却突然有种想要哭的语气。我也可以撒娇地挂着他的胳膊吗?不能,这就是女朋友和非女朋友的区别。
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我强烈地抑制心中所有的委屈。
“好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是不是他对所有人的体贴都是本能,是我入毒太深,还只是他的习惯?
伍
因为感冒终于找了一个借口不去文学社。
“那你好好休息吧。”
我没有说话,于是他挂断电话。
我倒在床上哭泣。害怕被人听见,我又躲进洗手间。看见镜子中的自己,满脸泪水,心中伤痕累累,可是,却无力去拯救。只能看着它随着时间慢慢结痂。
高校讲座,我没有办法推脱。我特意坐在后座。眼睛却直盯盯地看着他们两个。白薇一头海藻的卷发,他不是说最喜欢那像瀑布一样的直发吗?柔顺垂直的发线让人很舒服。可是,现在呢?白薇那偏成熟的面孔,究竟哪点吸引了他?我不明白,爱情原来这么没有道理可言。
离场时,他发现了我,然后转向我,“身体好点了吗?”
我特别想辩驳,“以后跟你没有关系。”但是淤积的怒火还是被我克制下来,又一副温顺的眉眼,“好多了,多谢关心。”我讨厌这样的自己,讨厌这样的头发,讨厌所有关于他的一切。
寒假回家的时候,我操着一把剪刀,毫不犹豫地把长发剪了。看着地上纷乱的秀发,如果说没有惋惜,那肯定是自欺欺人。
“你那红色的毛呢外套呢?”母亲在帮我整理衣物时问道。
“扔了。”我轻描淡写地说道,因为看见它就觉得伤心。
“哦。”她没有再说什么,不经意叹息了一下。
然后她又翻出一本书,《爱眉小札》。那本书,我是怎么也没有办法扔弃。也许那本书太难得了,或者在我心里,其实还有那么一丝奢望,奢望他能回心转意,或者某一天发现我的好,然后接受我。
“这篇文章写得不错。”
我抬头看着他,这篇文章大部分都是对陆小曼的溢美之词。
“我以为你会喜欢林徽因。”
“我喜欢真实的东西,因为缺陷让人觉得真实。”然后,他又补充,“当然漂亮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更具有诱惑力和挑战力。”
他看着我,眼睛熠熠生辉。我感觉到那里面有一条暗流,缓缓注入我的心田。心跳不免加速,那个时候的我,脸上也出卖了我的情感吧。面对爱情的羞涩和腼腆。我暗想,面对漂亮的男人,也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把持得住。
他看着我温柔地问,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我有点做贼心虚。
“嗯,但是太漂亮的女人就会引发悲剧。”他像是自言自语。
“红颜祸水嘛。”我不假思索地答道。
他看着我,有点不敢置信,然后又戏谑地说道,“像你这样也是一种祸害。”
看出我眼里的不解,他又继续,“漂亮的女人容易招惹妒忌和侵略,聪明的女人都太脆弱,你是才情和容貌兼并,是不是更危险?”
然后他送给我一本《爱眉小札》。我不肯收下,“听说这本书现在非常难得。”
“好鞍配好马,好书配佳人。”他的语气不容反驳。
我记得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话,他每一个微小的情绪。不是刻意铭记,像头脑里装了一个速写笔,描摹出来的图像都是关于他。我甚至天真地认为,如果我放弃了很多东西,包括那骄傲的自尊……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。可是,爱情幻灭了还能重生吗?
我感激那段时光,让我写出很多出奇制胜的文章。爱情的奇异色彩,终究会黯淡无光。有人喜欢你的乖巧温顺,有人喜欢你的玲珑可爱,有人喜欢的纯真清新,为了得到认同赞美,于是无形中变成你希望的那个模样。
陆
刚好开学的时候,有个外校的联谊。他介绍我,“这个是我们社团的主笔——黎小曼”。虽然他们都对我另眼相看。可是,我顶讨厌这样的感觉,感觉我是他的得意门生,永远都不会成为亲密的恋人。
他看着我脸色不好,平时我都会非常热络地表示感谢,这次却冷若冰霜地视若无睹。他微笑的解释,然后又面对我,“怎么样,身体还好吗?”我抬着头,眼睛里氤氲着雾水,难道他从来都不知道吗?我很想去倾吐我的心事。淤积在心里堵塞我的毛孔,连呼吸都觉得压抑。
他眼睛里攫取一抹异色,像是发现了令人珍奇的宝贝,我接过他的视线。原来白薇来了。然后他两步并三步跑过去,亲密地拉着白薇的手,“你不是说不来了吗?怎么来了!”
“人家不是想你嘛。”他们视若无人的打情骂俏。
我也希望他能那么亲密地对我,而不是对我敬重包容。
白薇忽然发现我,眼睛里堆满笑,“小曼,你的头发什么时候剪短了?”
我冷冷地答道,“过年的时候。”
“你剪短发英气不少。”她还是甜甜地回应,对我的反应丝毫不介意。反倒显得我小气,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生闷气似的。当初操之过急,头发剪得异常短,像个男孩子。我心里却暗自思忖,这个白薇还真是不简单,以后尽量避免跟他们接触。
不知道是他恋爱的缘故,还是我故意避及,我们真的交集变少了很多。除了仅有的社团活动。
2月14日那天情人节,我一个人窝在宿舍里看书。蓦地电话铃声响起,我看了一眼名字,就挂了。那串数字,恐怕这辈子都像印记一样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。他坚持不懈地给我打电话,我拗不住,又担心他会出什么事,只得接过电话,“我们分手了。”
他的声音满是颓丧,像是在酒吧,各种吵杂的声音。
“你在哪儿?”
“苏荷酒吧。”
“你等我。”
当我去的时候,他差不多都已经趴到吧台了。桌子上全部都是啤酒瓶。多少人把情人节当成了愚人节,又有多少人把愚人节当成了情人节。我接过他的啤酒瓶,也灌了几口酒,却被呛住了。
“你怎么呢?”他问我。
“你现在还有工夫关心我?”我质疑。
“当然,你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“哦,原来只是好朋友。”我淡然了,早知道是这个结局,现在听来却还是心酸。
“你怎么呢?”他看见我流出几滴眼泪,伸手去擦。
我躲过他的温柔触碰,“没什么,被酒呛到了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笨?”他忍不住咂嘴,又自言自语道,“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。”
“现在还能骂人,看来还蛮清醒的。”
“你们女生都是这么矫情吗?”
“我就不是。”说完才发觉自己醋意横生。
“也是。你知道吗?从第一眼的时候,我就觉得你们很像。只有一点不像,她从来都是顺从我,而你从来都排斥我。”
听完这句话,我惊住了。两条腿好像被人施了魔咒不能动弹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?当我还在胡思乱想时,他又继续说道,“还记得,我第一次请你吃饭,就被你拒绝了。还有,我请你写诗,你也拒绝了。”
我记得写诗那次,一方面因为时间紧张,另一方面也窝藏私心,我希望他能多催我几次,甚至还幻想以诗传情。虽然自以为能够说出来的爱没有那么深沉,能够说出的悲伤没有那么痛苦,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希望他能主动一点,能参透出来我的小心思。
“哈哈,不过你最后也被我收买了。”他坐在那儿傻笑。这些难道就是他的真心话吗?我被他的行为刺激了,拿起包转身就走。
他拿起我的包不肯松手,一个劲地道歉,“对不起,小曼……”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。
是啊,我也被收买了。听到他几句温软的话,就不能狠下心来。最能收买人心的还是爱。实在得不到,得到钱也是好的,总得要一点安慰。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爱,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钱。却也是无奈之举。钱有时间有能力总会拥有的,可是,一旦失去了爱,却再难以捕捉。
我忽然觉得很悲伤,我什么都没有得到。哪怕是钱。
他继续喝酒,一边喝一边告诉我,她的前男友来找她了。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眼眸暗淡的原因。“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。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办?”他非常真切地询问我。眼睛里迫切寻求解救。事实上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?我喜欢的人站在我的面前,对我说着他的悲怆爱情故事,然后问我该怎么处理。我摇摇头,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办?”
然后他拉着我的手腕,“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怎么处理的。你那么坚强,那么果敢,绝对不会为爱情牵绊。”我惊愕,我是这样的吗?其实,我懦弱得,连面对爱情的勇气都没有。有时候,我甚至会自私地想拆散他们,而现在却是最好的机会。可是,我不想要他失望,只得忍着头皮,“爱总有伤害,要学会原谅。兴许她会感激你的理解和信任,不会辜负你的爱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无比深情专注。我知道,这双深情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属于我。
“你简直是我的幸运星。”
我打哈哈地笑了。可是,不是真命天女。
面对爱情,没有几个人能够理智思考。甚至还有人说过,如果用理智去考量爱情,那就是对爱情的亵渎。
爱情只是感性产物,荷尔蒙的飙升。
我们不也是经常这样吗?做不到完全接纳,又不能彻底原谅。然后就产生了间隙。我端起吧台的一杯酒,就往喉咙里灌,一阵阵辛辣的酒精味道喷涌而出,鼻子酸酸的。好像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酒精而是无法诉说的苦水。我咬紧牙关,狠狠地将眼泪逼回去。
他惊讶地看着我,“你怎么—”我望了望手中的杯子,他的手里空了,原来如此。“不好意思。”
他仿佛丝毫不介意,砸吧着舌头,“这么烈的酒你居然没有任何反应,看来你深藏不露啊!”然后又恢复放浪不羁的表情。
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,纵然喝了酒还是那么会调侃。
“还有吗?”我苦笑,我深藏不露的何止这个。突然想起,如果一个女人掩藏对一个男人的爱慕之情,她可能会失去得到他的机会。看来奥斯汀早在几百年前就领悟了这个道理,我已经落后了,下一次我一定要出手快,可是,下一次什么时候?
这次难道真的退出,退后一步两步三步……直至忘记他的脸。
“如果白薇能像你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。”他咂咂嘴,有点抱怨。
“如果她能善解人意,那你是不是又会埋怨她没有给你太多空间。”
他看着我,“你总能说出什么道理,还能安慰人。”
“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嘛。”
他摇摇食指,“你一直都那么清醒,那么坚强,好像并不需要别人。”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,于是借口去洗手间。站在镜子面前,却发现眼泪成河。因为你习惯了我的坚强,于是我隐藏了我的脆弱。我以为你只要回头就能发现我,可是,你却始终没有回头。
我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,他已经醉倒在吧台上了。我找到白微的手机号码。犹豫了几下,还是给白薇打了个电话。
“白薇,是我。”
“嗯。”
“他在苏荷酒吧醉了,你过来吧。”
“好。”
她虽然没有问什么,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,“他是因为你才—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嗯。”我抿了抿嘴唇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过了半晌,她问,“你还好吗?”
我咬着下嘴唇,“我挺好的,祝你们幸福。”顿了一下又说,“希望你不要告诉他。”
“恩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
过了大约半小时,她匆匆地赶过来,我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走了。
也是时候,我该离场了。
柒
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言,当你躺在病床上饱受疾病的折磨,当你在夜深人静时深受寂寞的啃噬,当你身在异地他乡屡经挫折的绝望,谁又能真正懂得你?
我一直都记得那天我离开的时候,天空暗蓝,酒吧里还是劲爆的电音,低沉的乐器像是呜咽。是他喜欢听的电音,有一句歌词是i can give you anything anything money can’t buy。
“我找到一些好东西。”某一次他神秘地告诉我。
“什么好东西?”
“你听,怎么样?”他递给我一个耳机。
看他把那些歌曲当作宝贝似的,我以为是什么天籁之音。熟料噪杂不堪,各种乐器混杂,不过心里挺开心的,因为他愿意与我分享他喜欢的歌曲。
“节奏感很强,从哪儿淘来的。”我压抑不住兴奋。
他也情绪高涨,于是拉着我去了路边一家摊子,里面各种光碟CD。
“你别瞧不起路边摊子,我找了很久。”
“没有,我也经常听。”
“真的吗?这样的歌网上都下载不下来。”
“是吗?”我将信将疑。
那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,一切都像昨天。
可是,他忘了我是学习计算机的,我找到了源代码,解析出来,找到了音乐链接,然后轻而易举的下载了。然后我去他经常逛的论坛,收集了他喜欢的一些歌曲,全部刻录在一张CD里,打算生日的时候送给他。
结果,人算不如天算,那些惊喜都变成了惊诧。没过多久他就有女朋友了。那张CD从此锁在抽屉里。
我记得他听的所有歌曲,可是,他已经喜欢听其他音乐了。
……
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。里面的人走不出去,外面的人走不进去。而我把最深沉的爱放在里面,你没有发现。
或许每个人的心房都有一个隐秘暗晦的伤口。曾经阳光造访过,当它关上了门,从此也拒绝了阳光。
为什么我会记住他的一颦一笑。他的生日,他的电话号码,他喜欢听的歌……并不是我要刻意去记住的。而是我情不自禁的记住了。
暗恋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这样辛苦,却又甘之如饴。
我记得第一次见面,他明媚的双眼,温暖的笑容,我也记得,新年之后的场景,他特意站在火车站迎接我的笑容……而我开始尝试听英文歌,开始学习健美操,开始喜欢那些以前讨厌的蔬菜,故意在他经常出现的地方逗留。
每次跟他说话,我都既兴奋又忐忑。不会错漏他的任何短信和电话。翻过关于他的每一张照片,看过他的每一条心情,恨不得走过他成长的每一条路。想要倾听他的所有喜怒哀乐。
直到后来,我才知道,初恋是一道深刻的伤疤,伤痛好了,但是疤痕还在。以至于后来相处的人,都是他的影子。一个差不多花光我所有力气的初恋,也让我蜕变成一个爱无能的人。
“这是?”我抬头仰望着,却是刚才那个收银员。
“我以为你会喜欢。”
这一句话曾经多么熟悉。
曾经我生日的时候,他也送给我巧克力,我没有收下,因为害怕接受之后,就不想要放手了,当时他跟白薇已经在一起了,他也是简单的说了一句,“我以为你会喜欢。”
“大部分的爱都建立在自以为是的基础上,以为对她好就是爱,奉献自己喜欢的东西,难道对方就要喜欢吗?”
“你还是那么特别。不像别的女孩子都喜欢布偶,追韩剧。”
我淡淡地笑了。也许不是我与众不同吧,而是从来就没有人送过我布偶。他们总以为我喜欢实用的东西,比如书,比如茶具。后来,连我自己都忘了我喜欢过什么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不好意思起来。毕竟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。就像当初的我,也曾经傻乎乎喜欢过一个人,恨不得将自己认为所有好的东西都奉献出去。仰视着他的所有光环,丈量着彼此的距离,奢望他的青眼相待。可是,从来就没有等到这一天。
给别人一个机会,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。我收下了那盒巧克力,“谢谢,虽然不是很喜欢,但是我可以尝试一下。”看得出来,他非常开心。
自从我拒绝他的礼物之后,我们就渐渐生疏了。
“你难道不怕白薇误会?”他显然有点惊愕。
“或者我也会误会。”他默默收回那盒巧克力。
“开玩笑的,不用当真。”我又恢复一贯的温软。
从那之后,我很少接触文字,害怕触景生情,害怕痛不可遏,本来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去表达,却没有找到合适的途径发泄。就像心里盛满很多很多的爱,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给予投入,然后心开始荒芜,直到枯竭。这些话或者情感渐渐沉寂在岁月中。
也许每个人都有隐蔽心悸的情愫,也有一些令人唏嘘感慨的往事。可是,有些人选择遗忘,有些人选择祭奠。
“你怎么放弃了?”
“快期末考试了,我想抓紧时间复习。”我低着头,不自觉地搅着裙裾。今年六月份一过,我们就到大三了。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,大三可以准备考研了。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。
“也好,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。”
我很想跟他说,不用了,我不会再去的。可是,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想当初愤恨之际,将所有的文字都删了,现在只是觉得惋惜。
圣经里面说,一个人得到全世界,却失去了自己又有什么用?可是,现在的我没有失去自己,却觉得失去了全世界。这样又有什么意义?坍塌的那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守望。
我记得我写完最后一个故事,结局却是那么悲伤的一句话,“如果所有的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,我选择忠实自己的情感。永远都不会吝啬表示爱和感恩。我希望你能够懂得,但是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懂得。这是一个人的秘密。到死都缄口不提的秘密。”
“你怎么呢?”,他不安地问我。
我从遥远的思想抽回来,淡淡地笑道,“虽然有点甜,但味道还不错。”
我看见他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,我心头郁积的冰块好像听到了阳光的声音,“嚯”裂了一条小缝,缓缓溢出暖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