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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永武:命犯桃花

赵永武:命犯桃花

命犯桃花

赵永武

说实话,每回读白乐天老先生的《下邽庄南桃花》:“村南无限桃花发,唯我多情独自来。日暮风吹红满地,无人解惜为谁开。”都忍不住要把一边的嘴角四十五度上挑起来。且不管老先生有何寄寓,把桃花状写得像浔阳江头那位“门前冷落车马稀”的琵琶女,实在是有”为赋新词强说愁”之嫌了,而且,还”众人昏昏,我独昭昭”得很,很想隔着一千多年的光阴给老先生说一句:诗人就是矫情。不是有句古谚说“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”吗?此话又怎讲?桃花、李花惹人得很呢,静静的不吭气儿,树底下都叫人踩出小路来了。不妨想象一下,倘二位仙子再招摇一些,那树底下还不叫人踩成天安门前的大马路啊?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恐怕这太阳底下还没有几个人不喜欢桃花呢。自古来就有“踏雪寻梅”的说法,那是冬日的浪漫;春天呢?则是郊外踏青,自然还要“访花”了。那么,访到什么花让人最欣喜?大抵应该就是桃花了。有诗为证:“桃花灼灼有光辉,无数成蹊点更飞。为见芳林含笑待,遂同温树不言归。”“燕许大手笔”文宪公苏颋真是孩子气得好可爱哦,你桃花不开,我就不回去了。不过,却也无意中点破了天下人钟爱桃花的心声。要说最极端者,自然应该是那位“花痴”级的林妹妹了,眼见得桃花“花谢花飞花满天”,禁不住就祷告上苍“愿奴肋下生双翼,随花飞到天尽头”,愿望不能实现,就思谋着“未若锦囊收艳骨,一抔净土掩风流;质本洁来还洁去,强于污淖陷渠沟。”花痴到如此程度,堪称是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了。

要说世人钟爱桃花,自然是因为它的颜色和光华了。诗经有云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。虽说这只是笔墨间的桃花了,可人们单凭着想象,心头就会欣欣然祥云缭绕呢。再想象一下,春日里,你走在山野间,或是竹篱茅舍间,冷不丁一树桃红于苍灰的枯树枝桠里闪烁出来,或者从蒙尘的竹叶丛中跳跃出来,会是什么感觉?想必你的眼睛瞬间里会迸出两点粉色的光焰来,脑子里刹那间会有粉红色的某种记忆复苏,而心头,却会有粉红色的喜悦蓬蓬勃勃生发呢。继而,你可能会疑惑,这只许天上有的颜色,是谁,用什么颜料调和而成的?再接着,你可能脑子里会唐诗宋词纷至沓来,首先想到的肯定会是崔护的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和“桃花依旧笑春风”了,然后,你可能会想起那个不怎么知名的诗人周朴:“桃花春色暖先开,明媚谁人不看来。可惜狂风吹落后,殷红片片点莓苔。”再然后,你定然会莫名地伤感起来,脑海里幻化出黛玉葬花的凄美景象来,“好花不常开,好景不长在,好梦容易醒”的感叹,就不期然间驻留在你的唇边了。也许,到最后,你可能还会想起那个放荡不羁的大才子唐伯虎:“桃花坞里桃花庵,桃花庵里桃花仙……”吟诵着,你的心境慢慢又会明媚起来。又或者,你还是个登徒子呢,会想起六世达赖的大作来:“美人不是母胎生,应是桃花树长成。己恨桃花容易落,桃花比你尚多情。”呵呵,美人的脸皮都是这桃花色吗?美人的艳骨都是这桃花树幻化成的吗?美人身上迸射出的美艳都是这桃花仙子熏染给的吗?貂蝉、西施、王昭君、杨贵妃,美人的容颜渐次闪过,美人的倩影渐次闪过。随后,应该就是你亲眼见过的现实版的美人了,大都是邻家的小阿妹,或者别家单位的少妇,要么就是另一座城市的女孩儿,反正自家身边没美人的。倘心里再不阳光一点,你可能还会骂一句: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……

呵呵,偶然间见了一株桃花,你就在心里演起一台戏来,倘若见了千树万树桃花开呢?想想那种景象吧,远远的,一大片粉色的祥云,软软地,轻轻地,漂在无边的青青草色上,你会有什么反应?颠颠地跑起来,当然!迎着风,二月间已然不冷的杨柳风,颠颠地跑起来!或者,你可能更想飞奔起来,奔向一记粉色的春梦,奔向一个粉色的回忆,奔向一场粉色的盛宴。甚至,听着耳边嘶鸣的风声,你可能都会恨自己“身无彩凤双飞翼”呢!及至到了近前,一丈开外,你可能会突然刹住车,你怕——你大概怕你的鲁莽和无礼惊扰了桃花,和它的春梦。你呆望着一丈开外的一切美好,呆呆望着,眼睛里莫名地蒙上了淡淡的忧伤——看情人的目光大抵都如此吧?心里头漾起的,也是淡淡的忧伤。你想说一句什么,却找不到一句合情合景的话语。在真正的大美面前,任何语言,一旦出口,都是错的。你只能呆呆望着,呆呆地忧伤。时间静止了,十里春风静止了,天地日月静止了,三千大世界一切的一切都静止了。天地洪荒,唯有美景和你。良久良久,你忽然回过神来,你在想呢,应该带亲爱的那个人儿来,跟他(她)一块儿欢喜一块儿忧伤一块儿做一场千年不醒的春梦,再一块儿老去在这粉色的梦幻里。再然后,你应该会想起陶公的“桃花源”来——另一场春梦。大家共同的春梦。王维跟上了陶公的脚步:”安得舍罗网,拂衣辞世喧。悠然策藜杖,归向桃花源。“谢枋得也盯着陶公的背影寻访着这一场春梦:“寻得桃源好避秦,桃红又见一年春。花飞莫遣随流水,怕有渔郎来问津。”还有钱起,甚至看到一口石井,都会有桃源的春梦生发:“片霞照仙井,泉底桃花红。那知幽石下,不与武陵通。”后来人们索性用桃花喻指“出世脱俗”的理想:“门前洛阳道,门里桃花路。尘土与烟霞,其间十馀步。”刘禹锡老先生的……俱往矣!想来人们钟爱桃花,应该还跟人们赋予桃花的这一层寄寓有关吧?遐想间,你忽然感觉身体里迸发出了一种力量,原初的生命的活力,你想象着你三两步窜进桃花林里,你想象着你会猴子一般攀上一颗桃树,你想象着你的无邪的笑颜绽放在密匝匝的桃花丛里,你想象着你嗅着花香闭眼陶醉在无边的桃花香里……然后,你就真的这么做了,在想象的指引下。像个孩子。像个未失童真童趣的孩子。像个未失童真童趣浑身都迸发着生命诗意的孩子。呵呵,待到日后,你可能想起自己当日的行状,还会暗自生发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呢。

别不好意思,其实,见了桃花,好多人跟你一样呢!早已经说过了,恐怕这太阳底下还没有几个人不喜欢桃花呢!可那又怎么样呢?对桃花的毁谤依然不绝于耳。还是那个刘禹锡,史上著名的“桃花诗案”的主角,先后写了两首诗作践桃花:其一、《玄都观桃花》:紫陌红尘拂面来,无人不道看花回。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。其二、《再游玄都观》:百亩庭中半是苔,桃花净尽菜花开。种桃道士归何处?前度刘郎今又来。桃花没招他刘郎,没惹他刘郎,更没招惹天底下任何人,偏偏他就用桃花来讥刺朝中那一帮顽固守旧、趋炎附势的衮衮诸公。实在有辱桃花风仪,试问,这桃花何辜之有?还有那个杜甫:“肠断春江欲尽头,杖藜徐步立芳洲。颠狂柳絮随风去,轻薄桃花逐水流。”桃花流水,多么凄美的景象,怎么就“轻薄”了?为什么就“轻薄”了?“轻薄”的帽子是随便扣的吗?偏偏还是这同一个杜甫,在另一首诗中这样吟诵桃花:“黄师塔前江水东,春光懒困倚微风。桃花一簇开无主,可爱深红爱浅红。”桃花好啊,好的都不得了了,使人都不知道是该爱深红呢,还是该爱浅红。同一个人,对同一种花,这前后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!可见,人的这张嘴巴呀,的确是世间最不靠谱的玩意儿,方圆由它,褒贬由它,抬举由它,践踏由它。这玩意儿怎么说都有些可怕呢!再说说那个众所周知的“桃花运”吧。本来嘛,桃花运是有好有坏的,“命犯”了“好桃花”,运气自然不会差;“命犯”了“烂桃花”,运气能不烂吗?全凭个人的造化的,可人们却偏偏认定了,倘说谁“命犯了桃花”,谁就要倒霉了,说不定还要倒大霉呢!桃花又莫名其妙背上了黑锅。而且,这一背上,就是千年万年,还很难卸掉的。还是那句话:试问,这桃花何辜之有?

好在,桃花并不理会这些。钟爱我呢,到了绽放时节,我依旧绽放;毁谤或是轻贱我呢,到了绽放时节,我照旧绽放。我遵循我的生命节律,我完成的我的人生使命,我美丽着我的美丽,与你们何干?不是我修炼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,也不是我愚钝不省事,都不是,全不是!我只是在按照我的生命节奏,完成我的生命历程。呵呵,也因此啊,这世间钟爱桃花的人才会“艳福不浅”呢,年年杨柳风起了时,桃花都会依旧笑春风的,大家都会跟着命犯一回桃花的。弱弱问一句,这样的“命犯桃花”,算不算得上是人间一大赏心悦事呢?

作者简介:

赵永武,陕西省作协会员,西安市首届签约作家,迄今已发表作品百万余字,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《离婚女人安小雅》和《寻她千百度》,现供职于周至县作家协会。

来源:微安塞-文苑漫步赵永武:命犯桃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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