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人吃什么？《诗经》蔬果志：薇
文/翟晓洁
采薇采薇，薇亦作止。曰归曰归，岁亦莫止。
靡室靡家，猃狁之故。不遑启居，猃狁之故。
采薇采薇，薇亦柔止。曰归曰归，心亦忧止。
忧心烈烈，载饥载渴。我戍未定，靡使归聘。
采薇采薇，薇亦刚止。曰归曰归，岁亦阳止。
王事靡盬，不遑启处。忧心孔疚，我行不来。
彼尔维何？维常之华。彼路斯何？君子之车。
戎车既驾，四牡业业。岂敢定居？一月三捷。
驾彼四牡，四牡骙骙。君子所依，小人所腓。
四牡翼翼，象弭鱼服。岂不日戒？猃狁孔棘。
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
行道迟迟，载渴载饥。我心伤悲，莫知我哀。
——《小雅·鹿鸣之什·采薇》
今年春天和朋友去成都游玩，闲暇时驱车路经城郊的一片菜地。
远远望去，春阳的下的青青绿物，尽展娇柔。我们下车，近距离察视这些大地的馈赠。天府之国的美誉果然不凡：头上满树的榆钱翠绿闪耀，片片夺目；地上的香椿飘香四溢，想起平常极爱的香椿煎蛋，顿时口水在齿颊间流转。有人说，农作物不只是饱足口腹的粮食，它是天地人感情交流后的大地创作，也是自然最善意的馈赠。天地的每一次变幻，都会毫无保留地封存在食物之中，比如小麦会以明媚的甜度记下初夏的一次焚风，稻谷会以软糯的温柔传载春末的一场小雨。
正想得出神，突然，我看到了不远处弥漫着点点紫花，小巧清丽，我和朋友都没认出那是什么植物，连忙向附近的农夫打听，质朴的农夫正在埋头耕种，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们，那是野豌豆，又叫大巢菜。当他抬头看到一脸不解的我们时，微笑着诵道：“采薇采薇，薇亦作止。曰归曰归，岁亦莫止。”
原来，这野豌豆就是《诗经·采薇》中的薇菜。
后来聊天，越发让我惊奇。原来这位农民朋友不怎么识字，《采薇》是他唯一会背诵的诗篇。我们不禁对他竖起大拇指。因为，谢灵运曾说过，《采薇》中的“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”是诗三百中最美的句子。
尽管，这美丽中浸透了太多忧愁。
就诗歌的内容来看，《采薇》应该是一位戍防将士所作。
采薇采薇，薇亦作止。曰归曰归，岁亦莫止。——薇菜采了又采，刚刚冒出芽尖。说好回家的，但已到年末仍未实现。当薇菜紫色的小花谢了又开，归乡之期却一延再延。为什么不得归家？作者紧接着写道：靡室靡家，猃狁之故。不遑启居，猃狁之故。——不能回家，见不到妻子，不能安居休息，都是因为要和猃狁打仗。猃狁是北方的少数民族。大约在公元前10世纪，周懿王在位时，猃狁曾大肆侵扰北方边境，民受其苦，周朝出兵征讨。此诗反映的应该就是这次战争。
接下来，薇菜由芽尖长大，变得鲜嫩可口，到了最适合采摘的时候。想到久未见面的故乡和亲人，心急如焚，饥渴交加实在难以忍受。驻防的地点总是一变再变，连找个人稍带封家书也成了奢望。很快，薇菜的茎叶由鲜柔变得粗老。说好了回家的，可到了十月小阳春仍然看不到丝毫的希望。征役不曾休止，何尝有过片刻的安宁。我的心中痛苦不堪，到如今仍是回家无望。
一年将尽夜，万里未归人。远离了故乡亲人，没了悠闲计时的心境，只有看着眼前的薇菜，从无到有，由荣到枯，计数着时光的流逝和对家乡的思念。薇菜于此，早已非普通的蔬食，而是记录岁华无情流逝的载体，寄托着作者对频繁战争的无奈与生死不定的伤感。征夫思归，最阳刚的人也会怀有一颗最柔软的心，这是多么荒凉的境遇，又是多么畅直的抒怀。
那盛开着的是什么花？原来是棠棣花。那驶过的车是什么人的？都是将帅们的从乘。兵车已经驾起，前面有高大的雄马四匹。哪儿敢安然住下？一个月就有多次交战。将帅们坐在车上，士兵们靠马匹隐蔽遮挡。四匹马训已经练得娴熟，还有象骨装饰的弓和鲨鱼皮箭囊。怎能不每天戒备呢？猃狁实在是猖狂。
棠棣花年复一年，安然静放。战士的性命却全由不得自己，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。将帅们乘坐兵车指挥，士兵便只能徒步而行，与敌军肉搏。一将功成万骨枯。为国而战本属分内，可是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，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的姓名。他们小如蝼蚁，轻如鸿毛，却扛起了一个民族的脊梁。青史难留名，留下了只有正义和担当。
值得庆幸的是，他终于在历经了一次次生死战役后，活了下来。想想那些早已战死的兄弟们，该偷笑了。战争结束了，什么都不想要，只想归家。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当年他离家入伍时，春天的杨柳依依飘荡，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；而今他战后还家，正值冰雪纷飞，世界苍茫一片。只是这一春一冬之间，又蹉跎了多少个寒暑呢？这句是典型的以乐景写哀，以哀景写乐。反映了诗人在悲欣交集时随口吟诵的心情，是一种天生的诗性。
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这简简单单的十六字，生动传神，感人至深，臻于完美，让后世无数文人骚客哑然失言。对于诗人而言，这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一瞬间，潜藏于心底的情感破壁而出，通过文字招展，安然永恒。
终于快到家了，不用再理会薇菜的枯荣，不用再顾念田间的绿丛，不用再望着小紫花暗自神伤，不用再在腥风血雨中担惊一年又一年。回家的道路泥泞难走，我饥渴交加，疲惫不堪。怀着满腔伤感，我的哀痛谁能体会。
曾经的薇菜远了，眼前的家乡近了。
行道迟迟，载渴载饥。我心伤悲，莫知我哀。身心俱疲的他经过几番辗转，终于回家了，家中的情形又是如何？是家人都还康健，抱头庆幸团聚；还是早已空余四壁，只留遗恨呢？这已成为了千古悬念。
【作者简介】翟晓洁，湖北荆州人，武汉大学新闻系硕士研究生。曾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负责采编工作，在“国际在线”官网、《写作》、《散文诗》、《荆州晚报》等媒体发表新闻、散文、诗歌等近百万字。新浪博客访问量已突破130万。目前在深圳一家上市公司主管文案策划工作。
（作者近照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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