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过去，沅水上游的老百姓，常常用“下洪江”表达对老洪江的向往

老洪江 ·下洪江

作者：廖开顺

每一个广袤的地域，都有一个最吸引人们向往的城市。老洪江曾经是这样的，在过去漫长的时代，沅水上游的老百姓，常常用“下洪江”这个俗语表达对老洪江的向往。

距离洪江上游最近的，是会同县巫水流域的一部分乡村。尽管老洪江曾经由会同县管辖过，甚至叫做会同县洪江市，但是会同人从来就更看重洪江。会同人下洪江，常常说一句很朴实的话，“到了带子街就到了洪江了”。这句话的第一层意思，表示带子街是会同与洪江的界别，第二层意思是看见了带子街的城市气象，有点兴奋。

说到这里，我们也要反省对会同乡亲的很多不敬，譬如洪江人爱模仿会同方言“扪地古”，“带古”，尽管不是恶意，却总有些上海人取笑苏北人的味道。其实会同是个好邻居，从来不与洪江交恶，当今洪江的横岩乡还是从会同县划过来的。洪江方言80%的词汇与会同相同，会同方言则是湘语、赣语和西南官话的交融，甚至还有上古汉语，比我们西南官话的洪江话更有学术和文化价值。

“下洪江”用得最频繁的，是沅水上游的黔城镇和托口镇，它们为老洪江农副产品的来源做出了长期的贡献。

黔城镇虽然做过古代县城，但是自从县治搬迁安江以后，人口就没有较多增长，长期只有几千居民，没有产业和工厂，居民主要靠做小生意谋生，最主要的营生是到周边乡村去收购鸡鸭，然后下洪江来卖，赚取一些地区差价。黔城下洪江的木船和机船，船头船尾放满鸡鸭笼子。在上个世纪90年代之前，没有洪黔公路，客人也都是从黔城坐船下洪江。托口人下洪江也很频繁，托口人勤劳节俭，离洪江更远，下洪江，总有亲人叮嘱，“你莫要太省，也要买碗粑吃”。很多老洪江人会讲托口话，包括我，读中学时，我们常常用这句托口话开玩笑劝勉同学。

沅水上游的支流还有渠水、舞水，以及沅水的主干上游清水江，当地也常常使用“下洪江”这个俗语。我的一位同事教授，他是黎平人，精通民俗，他说老一辈说到下洪江，就意谓着去大地方了。很多文献证实了这些。

沈从文的散文《沅水上游的几个县份》，写了老晃县的龙溪口叫做小洪江，可见洪江是一个标本，从舞水下洪江也是常事。

黔东南黄平县的张家荣先生，在散文《故乡那条河》中，回忆了舞阳河流经施秉、镇远，下洪江，入洞庭，在他故乡川心堡，从老人到儿童，充满对洪江的憧憬，当地还流行一个快乐的童谣，“咚咚哐，下洪江”。

侗族学者、中央民族大学杨进铨教授，他是通道县人，2010年来洪江参加学术研讨会，他在文章里回忆：“在湘黔桂毗连地区，洪江就是大地方的代名词。我小时候就常听人们讲放排下洪江的故事。村里如有小孩吵闹，大人就可能吓唬说，‘别吵别吵，要不把你卖到洪江去’，小孩顿时不闹了。”如此看来，下洪江几乎成为一个民俗。

巫水上游的绥宁县，也是这样的。绥宁县龙康云先生在散文《永远的洪江》中，回忆了自己与父亲放排下洪江的艰难与快乐，对当地人把急症病人送到洪江医院抢救，对老洪江的城市气派，都有美好的回忆。其中说到当地一句俗语，“估得洪江涨大水”，意思是指那些讲大话的人，在当地就估计到老远的洪江涨大水了，也包含洪江有大江大河的意思。

下洪江，那是老洪江繁华时期的骄傲。与沅江川流不息一样，无数的木排、船只，从清水江，从一条条支流，来到洪江集散中转，上接黔桂滇，下通汉江沪。康熙年代，“洪江，烟火万家，称为巨镇”。

据民国《贵州通志·前事志》记载，清兵控制清水江以后，雍正七年（1729年），集结154艘苗船结队下洪江，采购购粮盐物品，往返航程近千里。当时“黔楚商船，千帆箕张，云翔上下”，途中苗民扶老携幼，麋集两岸，临江眺望，喜形于色。不少苗胞倾其所产，“争来交易，以为见所未见”。

如此盛大的下洪江，即使今天的洪江人见到，恐怕也抑制不住兴奋。可惜繁华尽数流逝，要让千里百里的人们，重新向往洪江，除非旅游业崛起，再现古商城风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