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耄耋老人的“金相邻”

耄耋老人的“金相邻”

9月23日,孙晓飞(左一)与“金相邻”居民自治帮困扶老工作站的“小伙伴”去医院为90岁老人过生日。 (资料照片)

■本报记者 林环 实习生 吴琼 几乎每5个人中,竟有1位是80岁及以上老人。 这个数字有多么触目惊心?拿中国最早进入老龄化城市之一的全上海的数据作比较,截至去年年底,80岁及以上高龄人口占上海总人口的5.2%。 而在徐汇区湖南路街道东湖居委,比例高达17.4%。 上海中心城区老年人口的高龄化有多严峻,一目了然。 在东至东湖路、南至淮海中路、西至常熟路、北至延庆路的东湖居委,64岁的孙晓飞,被高龄老人们亲切唤作“大妹”。 她是“金相邻”居民自治帮困扶老工作站的组长。对于生活在这个居民区的646位80岁及以上老人,她与“金相邻”的组员们就是一群“小伙伴”。 今年重阳,是记者连续观察“金相邻”的第五年。在面临老龄化和高龄化双重挑战的上海,在高龄化急速加剧的上海中心城区、老城区,这个已成长为居民区自治中坚力量的扶老帮困工作站,有其不可忽视的典型意义。 挑战“不可能的任务” 恐怕再难找到,比孙晓飞生活的淮海大楼,更标准的“老人公寓”了。 就在前些天,3楼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得了重感冒,谁来照料? 与其同住的,是足足100岁的老母亲。困境怎么破? 一墙之隔的邻居也是老人,70多岁了。正是她,积极地烧了白粥送上门。 “金相邻,银亲眷,远亲不如近邻。”这就是探索家园自治模式的“金相邻”的名字寓意。 2011年8月创立之初,“金相邻”这群新退休的“年轻老人”从调查摸底入手,为居民区当时的109位80岁以上需要个性化服务的高龄老人建立“一人一卡”档案,由9位“金相邻”成员牵手100余名志愿者,与高龄老人以及独居老人结对帮扶,形成了居民区为老服务网络—— 首当其冲最紧要的,是时常鼓励邻居之间守望相助、及时报讯;其次,定期上门陪伴,并对体弱多病的老人,每天一个问候电话;老人有啥需要帮忙的,也总是一叫就到。 而今,对109位需要个性化服务的老人的关爱,已延伸覆盖到646位80岁及以上高龄老人。 仅仅是及时发现老人摔倒在地,这件听起来鲜见的事,“金相邻”就做了不止一次。 一位老人洗澡时摔倒,赤条条躺了一夜,幸得邻居次日清晨发现他家灯未亮,赶忙联系“金相邻”。 一位老人解大手时昏倒,也是邻居闻到臭味且留意到老人没出门买菜,又是“金相邻”与居民区党总支书记邵慧、居委主任叫来急救人员,还被医院误会为家人而臭骂一顿,大家一句都没辩驳,只觉一块大石落地。 淮海大楼顶楼的一位独居老人,主动配了房门钥匙交给孙晓飞,以防意外。一天,孙照例致电老人家中,电话却没人接听,孙赶忙拿了钥匙就往老人家跑。开门一看,老人已摔倒在地神志不清。急送医院,老人转危为安。 “我天天就怕老人出事。”邵慧慨叹,没出事时怕出事,出事后及时救治了也仍然后怕。 而密织为老服务网的“金相邻”,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,最刷存在感。 当然,其日常工作状态远不都是在当英雄。套用流行语:陪伴,才是最长情的告白。 无微不至的陪伴 陪伴,无微不至到什么地步? 采访中,记者随意问了一位高龄老人的生日,好几位“金相邻”的组员居然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。 而这还不算什么。 9月23日,“金相邻”的3位组员去徐汇区中心医院为一位住院老人过90岁生日。实际上,正日子是9月24日。正是为了把大日子留给家人庆祝,特地提前了一天。细腻可见一斑。 这位老人是离休干部,儿子相继去世,女儿不同住。去医院前,组员姚慧如提前烧好老人爱吃的梭子蟹,组员贾晓漪买了红肠、熏鱼,孙晓飞准备了个小蛋糕。在医院门口,贾晓漪见到卖白兰花的,2元一串,买下。 老人一看见花,笑得可开心了,“我最喜欢这个味道!”于是,兴致勃勃招呼组员们拍照,还特地戴上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,像显摆一样,让组员们带回居民区“给大家看看”。 记者不免有个疑问——梭子蟹、红肠、熏鱼、蛋糕、白兰花,谁掏的腰包? 答案是:除了小蛋糕情形特殊外,其余全是自掏腰包。 孙晓飞退休前在工厂当工会干部,“以前单位里每年1月是爱心月,就是捐款月”。这条不成文的规章被搬到了“金相邻”,包括孙在内的共9位组员,每人每年1月捐100元爱心基金,作为开展为老服务最基本的开支。 一共900元,要为90岁及以上老人送生日蛋糕、重阳节送重阳糕、端午节送粽子、中秋节送月饼、过年时自己买氵大烧后为独居老人送去丰盛的年夜饭…… 因此,就连小蛋糕,其实也算是自掏腰包。 不过,你可别以为所谓“陪伴”就只是逢年过节送点吃的,“金相邻”办的活动多了去了。 交谊舞班,由组员杨金益拉上了老伴一起教;义务理发,志愿者刘瑞英乐滋滋做了多年,玩笑称“现在自己是大众情人”,邻居间关系好到钥匙可寄存以便晾晒衣服;暑假,组织学生们和老人“大手小手手牵手”,唱歌、跳舞、绘画、智力问答,乐成一片;还有“谈心会”、小区运动会、医疗保健班、健身舞学习班…… 2012年,当过8年饭店经理、考了二级厨师的组员郑长生开出烹饪班,大受欢迎。“年纪轻的退休老人,原先工作忙,烧饭不内行,现在没事就在一起聊每天烧点啥。”郑长生记得,第一堂课教炖蛋,别看简单,但最家常也考验手艺。为了上好课,郑长生和志愿者还常讨论适合高龄老人口味及体质的菜肴。如今,周边居民区的老百姓也被吸引来了。 显然,“金相邻”并不满足于解高龄独居老人之困,而是多方鼓励他们参与社区活动,真正过上“老有所乐”的晚年生活。 而如此丰富活动,又岂是每年900元这“最基本的开支”足以解决的? 我们都会老去 组员李永丽难忘:今年7月,一位老教授去世,遗言里竟包括要留两千元给孙晓飞,指定由她捐给“金相邻”。 老教授生前吝啬,托孙晓飞帮买东西时,荔枝通常以颗计,买“4颗荔枝”;馒头指明要“去菜场买”,楼下便利店的太贵…… 这两千元的馈赠,分量格外沉。 “以前老教授每天都看我家的《解放日报》,我看完给他,他看完后要和我交流。我怕聊不出,就每天都很认真读报。现在家里人说我看报速度快多了……”说起这事,孙晓飞仍是一贯的温柔和缓,却听得出话中真切的忧伤。 这些点滴小事,并不惊天动地,却发自内心而为,持续不断。 杨金益1946年出生,是“金相邻”里的大哥。他结对的4位高龄老人都在84岁以上。其中有位93岁,户口本上只剩下一位来往不多的侄孙。去年老人要搬回南京老家,理所当然地找了杨金益帮忙,先去邮局寄十个大包裹。“记得是个下雨天,我用自行车一包包推着去邮局,他给我打伞,一共推去了5趟。”杨金益说,没想到10个月后老人住不惯,搬回上海,再次理所当然地找杨帮忙添置家具。 而这位老人视力很糟,听力欠佳,和邻居关系处不好,平时连家里电话也不爱接。唯独认的,也就是杨金益了—— 老人不知道,杨是共产党员,也是肺癌患者。 金碑银碑,不如老百姓的口碑。 这也是“金相邻”的组员们一年比一年更热心投身其中的核心因素。三个字以概之:“被需要”。 街道办事处主任李侃谈到“金相邻”为何能成型的最重要一点:中心城区老年人和青年人分离的现象突出。东湖居民区离退休干部多,文化层次较高,老龄化严重,但由于社区是老房子,老年人住得年岁久,年轻人却大多不愿住,有一部分老人的子女则是常年居住国外。 正因此,“金相邻”组员们看着不似“典型”的里弄志愿者。比如李永丽,外表年轻时尚,里弄工作之前全然不懂,时至今日,仍对夜里摇铃提醒居民注意消防安全而难为情,“摇铃像是收垃圾的呀”。 最适合用“柔和”来形容的孙晓飞,丝毫看不出强势,却很适合在这儿当组长。比如挨家挨户送年夜饭,这里的老人第一年几乎都不愿开门,时至今年,老人们在家等着,有的老人还点菜。用孙晓飞的话说,“老小孩要哄的”。 记者记得,创立初期的首次采访之后,这群花甲之年的“小青年”集体去为一位百岁老人贺寿。按理说,那时老人已移居松江疗养院,但因儿女皆在国外,不去贺寿怕她冷清。平时孙晓飞去探望她,单程至少一个半小时,7号线换9号线再换公交,有事没事也打电话“瞎聊聊”,还贴心地哄她说百岁老人住养老院不收费,老人住得惬意,天天喝咖啡吃西点。 不过,孙晓飞最初压根不情愿当组长。 她的老母亲,在2011年工作站创立、邀她当组长时就已91岁高龄,日日需人看护。 但邵慧爽气的两句话打动了她。第一句是:“没事,你顾不过来时我会帮。”第二句是:“我们都会老。” 的确,我们都会老去。 养老,是个世界难题。在社会养老资源稀缺的今天,全球都正在推崇居家养老。在新加坡,许多年轻老人愿意当乐龄义工,为年长老人无偿服务,组织文娱活动,照顾者与被照顾者之间更有共同语言;在荷兰鹿特丹,市政府鼓励邻居老人间相互照顾,居家养老就会更有归属感,也能很大程度减轻社区压力…… 润物细无声 10月13日,街道召开首次“小微自治项目”申报评审答辩会。新鲜得很,却也有模有样:上海市街镇工作协会会长潘烈青主持,评委们发问,居民区代表们涨红着脸答辩。 这是街道今年的创新之举,鼓励各居民区打造特色自治工作品牌,推出一系列能够切实提高基层社会治理能力的做法、机制和队伍。“金相邻”是10个参选项目之一。 可以说,在这个先后探索搭建了“弄管会”、“路管会”等居民自治平台的社区,如何让社会力量广泛参与城市管理,已经颇有经验。但涉及为老服务,就始终是一道难解的题。 琐碎,琐碎,还是琐碎。答辩现场,评委们对“金相邻”的评价是:“项目好,但零散”。 邵慧很困惑:“老人们的需求形形色色,没法用同一种标准为他们服务,所以工作深度不够,眼下能做的绝大部分都只停留在常规服务,要总结出模式太难了。” 近邻结对,有望实现老人之间“一呼即来,有求必应”的互助。但除此之外呢?对城市管理有何助益? 这个问题,记者也曾想过许久,而跟踪采访“金相邻”的这4年,答案渐明。 首先,当老龄化尤其是高龄化在中心城区日趋严峻时,能够让居家养老的老年人得到有效的关照,让他们有质量地颐养天年,这本身就很有价值。 其次,低龄老人关爱高龄老人,这的确是个无奈的办法,但能为繁琐庞杂的社区工作减负,已经值得肯定。孙晓飞说得直白:“有了‘金相邻’这个组织,居民有事找我们时有个地方寻。不是每件事都要找居委的。”家里漏水了,找他们;自行车挡道了,找他们;屡被快递按错门铃的,也求助他们。 再次,减负之外,还有增能。如“金相邻”里的大姐、淮中居民区原党总支书记陶兰娣所言:“本来‘金相邻’只是扶老帮困,现在服务范围扩大了,每年都有新意。我们办的活动热热闹闹,看似小,但社区影响大。我发现这几年小区的面貌在变化,因为越来越多人被感染,大家都乐于奉献一片真心。社区的面貌也正因这样的细微变化,而越发地焕发出生气。” 小区电梯里有一小滩水,“金相邻”的组员立即蹲到地上擦,身旁居民也蹲下帮忙。 孙晓飞的弟弟是电工,在家接到一位老人找孙晓飞抱怨灯开关坏了的电话,就直接上门去修。 很少有人知道,“金相邻”的9位组员中,有一位特殊的“非老人”,即社区单位延庆菜店的经理。这个“8+1”的搭配,堪称是东湖居民区党总支的“深谋远虑”。 2013年,住在瑞华公寓的老人提出菜场远,买好菜就拖不动十分钟的路。身为“金相邻”组员的延庆菜店经理,与同事商量后,没过几天,在小区设了便民服务点,每周五上午卖菜,运营至今。孙晓飞说,她们常来服务点溜达,看看菜是否新鲜,也顺手帮老人拎一把…… 润物细无声。这些朴素而动人的改变,在上海这座早已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的城市,正“无声”地作着“掷地有声”的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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